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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父亲

来源:鲁中网

2024-12-31 17:23:31


  父亲去世36年了。

  那是1988年的冬天,一个雪花纷飞的夜晚,父亲因突发脑溢血,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,那年他才55岁。我知道,父亲是太累了,他要到天堂好好休息。三十多年来,我总是想起父亲,他的音容笑貌,他的举手投足,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,他的纯朴善良、宽厚勤劳、刚毅坚强,永远地刻进我的记忆深处。

  父亲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。他出生三个多月后,爷爷便与世长辞了。十多年后,也就是新中国诞生前夕,年仅21岁的伯父牺牲在解放南方的战场上。面对家庭的贫困,生活的磨难,父亲选择了坚守和坚强,他种地、烧窑、搬运、做泥瓦活、下煤井,干尽了农村所有的苦力,尝遍了人间所有的艰辛,用他宽厚的双肩和魁梧的身躯,支撑着整个家。

  在我的记忆中,父亲总是忙碌着,总有干不完的活,使不完的劲,用不完的力。农忙时,下地干活;农闲时,凭着泥瓦匠的手艺,为东邻西舍修屋建房。苦难,铸就了父亲吃苦耐劳的品格;劳动,练就了父亲强健的体魄;生活,培养了父亲善良助人的品质。

  我很少看到父亲因病在家中休息,即便在他两次因煤矿事故出院之后也不曾有过。可是,上世纪八十年代,父亲在帮邻居盖房时,不慎从几米高的架子上摔落下来,造成腰椎骨折压迫总神经,被永远地击倒在了床上。在以后的四年中,他仍以顽强的毅力,在家乡的小路上,拄着双拐,拖着不太有感觉的下肢,一点一点地前行。我知道,那是他对战胜病痛的渴望,是他追求生命的力量。但这个坚强的农村汉子,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,没能看到生活的巨大变化,也没能享受到儿女成人之后的幸福。

  父亲虽没上过学堂,但凭着努力和良好的记忆力,识了不少字,也读了不少书。记得小时候,我们兄弟最快乐的事情,就是在冬天的晚上,围坐在炉火旁,听父亲讲故事。父亲讲的故事生动、细腻、感人,环环相扣,引人入胜,从人物的神态、对话,到情景的描述,总是娓娓道来,一点也不次于那些说书先生。今天想来,那久远的场景仍在眼前展现,依然亲切如昨,许多侠义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,至今十分清晰。后来读到相关的书籍时,书中的人物、故事,仿佛熟知已久的朋友,特有兴趣。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,他培养了我对读书的热爱。

  父亲宽厚善良,为人仗义。记得小时候,我们村在村西挖煤开矿,当时技术落后,条件简陋,没有任何电力设备,井下照明用的是“电石灯”,主要靠手工挖煤。实行倒班制度,每个矿工工作八小时,可记12个工分,获得五角钱的补贴,从事这一工作的都是为生活所迫村里的青壮劳力。别看每天只能挣五角钱,那时也是极具诱惑力的。有一天,父亲上夜班,被安排坐在铁筐里,由辘轳摇着先下到井底,然后是一个年龄稍大较为瘦小的赵姓青年下井。由于赵姓青年不按操作规程办事,未戴安全帽,一步踩在了铁筐边上,身体一晃,一头栽了下去。“救人啊!”随着井上人群的呼喊,站在井下的父亲,抬头望去,赵姓青年已经栽了下来。“在当时的情况下,救人要紧,来不及作任何考虑。”父亲事后说。父亲没有躲闪,探出了肩膀,举起了双手,那人重重地砸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,他瘫在地上。出事后,井上的人慌作一团,慌乱中只把赵姓青年救起送往了医院,而父亲却被遗忘在井下,在父亲的呐喊和呻吟中,他们才想起井下还有一个待救的人。经医院检查,赵姓青年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,而父亲的腰椎则被严重损伤,从此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,每逢阴天下雨,总能听到父亲痛苦地呻吟。父亲“舍己救人”的故事,应当说是那个时代农民的壮举,但在当时的情况下,也仅限于我们村上的人知道。事后,赵姓青年及其家人,一直把父亲视为救命恩人,但父亲却从不这样认为,他说,换作任何人都会这样做。

  父亲有着坚毅刚强的品格。为了养家糊口,为了我们兄妹上学,面对下井每天能有几毛钱补贴的诱惑,他还是忍着病痛,又到了煤窑,下到了井下。对于母亲的劝阻,父亲说:“孩子们要吃、要穿、要上学,不下井咋办。”小时候不懂事,以后才知道,村上的煤井,只有半米多厚,对煤炭的采挖,十分艰难,父亲当时该是忍着多大的痛苦,来完成每天的挖煤任务。在我的印象中,父亲总是拖着疲惫的身躯,面黄肌瘦,一脸的病容,很少说话。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里,母亲也只能选择沉默,默默地尽量为父亲做一点可口的饭汤。有时,看到父亲痛苦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模样,我的心里也犹如针扎一般,盼望着自己能够快快长大,帮父亲担当一些家庭的责任。

  有一年的冬天,厄运又降临到了父亲的头上。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,漫山遍野,大雪覆盖了乡村所有的道路,这是我记忆中家乡下得最大的一场雪。也就是在这个晚上,村干部来到了我家,嘀咕了几句后,母亲便出门去了。父亲出事了。奶奶焦急的也要跟去,被姐姐拉了回来。毕竟奶奶已七十多岁的年纪,经不起寒风暴雪的折腾。我们兄妹几个苦苦地守候了一夜,那一夜真是太漫长了。

  第二天才知道,父亲是在井下施工时,被失去控制的盘缠在辘轳上的粗钢绳砸伤,完全是井上摇辘轳的人不负责任的结果。父亲左上臂骨折,头部动脉破裂,由于救援不够及时,父亲流了很多血。“你父亲被送来时,简直是个血人。”同病房的人这样说。由于我的年龄太小,加上风雪阻断了交通,许多天以后,才在姐姐的带领下,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,见到了父亲。

  父亲斜倚在一张病床上,头上缠满了绷带,右手臂打着夹板,吊在胸前,脸上蜡黄蜡黄的,没有一点血色,当看到站在病房门口的我时,眼里流出一丝喜悦:“孩子,我没事,今天没上学吗?”“爹——”,我凝噎着,几天来对父亲的思念、担心,化作满眼的泪水,我扑在了父亲的床前。“孩子,我不会撇下你们不管的,回去告诉奶奶,不要为我担心。”父亲用微弱的声音说。为了不给村里添太多的麻烦,也为了哥哥能早一点上学,一个多月后,父亲坚持出院,回家休养。这是一次人为事故,当村委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罚时,父亲却对探视的村干部说,谁还没有出错的时候,能从轻处理就从轻处理吧,大家都挺不容易的。这就是我的父亲,在一次几乎送掉他性命的事故后的表态,他选择了宽容和理解。

  三十多年过去了,我曾时时想用笔来记录下我的父亲。可是父亲啊,我浅薄的知识,笨拙的笔,在您的形象面前,是那么软弱无力,而再好的文笔,又怎能诉尽儿子对您的敬意和思念,怎能表达儿子对您未及尽孝的愧疚和遗憾?父亲啊,人间的甘甜有十分,您只尝了三分。在您坎坷崎岖的人生中,虽没有给儿女们留下多少物质遗产,但您的善良、勤劳、宽容、坚强,您以德报怨的精神品质,却是留给我们的最可宝贵的精神支撑。您是儿女们心中永远温暖明亮的灯!

  写下此文,以此纪念父亲去世三十六周年。

  (作者简介:谢加沛,男,山东博山石马人,中学高级教师。淄博实验中学原纪委书记,淄博市历史学科带头人,曾被评为淄博市优秀教师。)

责编:王雨萌

审核:王陆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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